我七八歲時的一個春天，生產(chǎn)隊的牛車拉回一車大石頭，砌在了池塘邊。夏天，小孩們坐在光滑的石頭上，小腳丫快活地拍打清澈的池水，婦女們在石頭上搓衣服。我聽說，這些石頭出自北邊的一條石河。

　　會長石頭的河在我的記憶里，一直靜靜地神秘地流淌，像遙遠的山一樣誘惑著我。可是，漂泊在那北方的石頭河上的，一直是我童年的夢想。

　　1997年暑假，一天，我心血來潮，騎上自行車，要去石河玩。路不熟悉，但順著鄉(xiāng)村大路向北，總是沒錯，我只管一往無前地飛奔。大約走了十四五里，來到一座小橋上。橋有一丈多寬，四五丈長，橋面離水面--準確地說是離地面不過七八尺。這樣的泥溝在我們這一帶丘陵間跟土崗一樣縱橫交錯，很常見。北邊的溝岸像土墻一樣陡峭，三四丈高。橋北頭就像一座土城門，兩邊很高，只留下一個一兩丈寬的通道。

　　前邊的路那么陡，不知要通向哪里，連溝岸之上是怎樣的土地也讓我莫名地懷疑。溝岸壁立的土塊似乎隨時會墜落，溝下到處是荒草。我突然有身處異域的感覺，我實在太不好走動，到一個新地方，總覺得格外陌生。路彎向了東北。又走四五里，走上一條沙土公路。

　　公路向東折去，我的石河依然遙遠。我走到一個熙熙攘攘的鄉(xiāng)村集鎮(zhèn)，天有些熱，我買了兩瓶飲料，順便問攤主：“你知道石河吧？”“在南邊。”南邊？難道就是那條大泥溝？

　　我沒沿原路折回，而順著一條通向正南的土路走出去，又是一馬平川的遼闊。走不遠就沒正路了，只能沿著田頭地埂走。窄窄的田埂逼著你只能騎上車子慢慢走。

　　到了，站在“懸崖峭壁”之上，我看到了石頭！對岸，是被樹林覆蓋的“土崗”，簡直是用石頭砌起來的。灰的、白的、青的、暗紅的、褐色的……一層層，一塊塊，大大小小，與其說是崗，不如說它是山。峽谷似的溝底只有一丈多寬，草叢間清澈的淺水很平靜，讓人很難察覺水在流動。

　　在“峽谷”逆流而上，沒有發(fā)現(xiàn)河里有一塊象樣的石頭。“峽谷”曲折幽深，北邊是陡峭的土岸，南岸的石頭顯然牢固多了，許多不甚高大的松樹緊緊抓住那些石頭。這里很安靜，如同驚險電影里恐怖的山谷。向西走了半里，南岸變成一道斜坡，凸凹不平，地面是一片連縫隙也找不到的灰白石層，到處是碎石、亂沙。當年，人們就是在這里開鑿石頭的吧。

　　方圓幾十里全是黃土崗，惟獨這一處亂石堆砌。只有松樹，一行行，一排排，顯然是一片僅有十幾年歷史的人工林。以前呢？難道只是一堆亂石？人們從這里搬走了那么多石頭，大概忘了留下一點什么--除了無數(shù)苦澀的汗水。或許，這是一座突兀的獨山，被一滴滴汗水削成如今模樣。點點汗水砸在石頭上，砸出這難言的坎坷，日復(fù)一日地在石頭上刻蝕著記憶，又無言地從石縫滲到小河。多少年多少人多少汗水，如果匯集起來，就會像山洪一樣足以沖垮這也許曾經(jīng)高傲的石山，而蕩滿小河。沒有石頭的河里盛滿了從石頭上劃過的酸辛與渴望，于是這河就叫石河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