揭秘孫悟空取經前后本事巨大反差的真實原因

　　讀《西游記》，有一個現象常常令人大惑不解，就是孫悟空給人的印象是本事前后出現了巨大的差異。在大鬧天宮之時，他給人的感覺是威風八面、所向披靡，而在保唐僧取經的過程中，則屢屢受挫，要到處找人幫忙。在取經路上，真正由孫悟空獨立降伏的妖怪沒有幾個，主要是白骨精、金角大王、銀角大王、車遲國的三位國師、駝羅莊的紅鱗大蟒、隱霧山的豹子精等等。大多數妖怪是在各路神仙的幫助下降伏的。如果沒有各路神仙的幫助，光靠著孫悟空等幾個徒弟，唐僧是到不了西天的。這件事細究起來，跟孫悟空的師承來歷有很大的關系。

　　◆對悟空本事差異的幾種解釋

　　對孫悟空的本事差異可以有多種解釋，我們大體上把它們歸一下類：

　　第一種解釋認為，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，是因為孫悟空執行的任務不同了。在大鬧天宮的時候，孫悟空從事的是破壞工作，其他天庭眾神的目的是要捉拿住他，而他又身負筋斗云神功，打得過就打，打不過就走，可以采用游擊戰術，來去自如，指東打西，東一榔頭西一棒子，只要眾神拿他沒有辦法，就算他成功了。他在這個過程中，也可以采用不計后果的做法，沒有什么顧慮，可以放手去搏。

　　在取經路上，他的職責是保護唐僧，不再能采用游擊戰術了。而且，現在情況正好相反，唐僧師徒在明，妖魔鬼怪在暗，妖怪不求打敗他，只要他拿妖怪沒有辦法，妖怪的目的就達到了，因為妖怪的重點在于吃到唐僧肉。在這種情況下，悟空即使碰到通天河的金魚精，也無計可施，畢竟他水底下的勾當不行。如果是在大鬧天宮之時，像紅孩兒、金魚精這樣的妖怪，當然不能給他造成任何麻煩，因為他們并不能有效地阻止孫悟空給天庭搞破壞。另外，被保護人唐僧也缺少自我保護意識和抵御風險的能力，經常被妖怪扣為人質，使孫悟空在援救工作中投鼠忌器，這也對他造成一定的制約。

　　不僅如此，唐僧對孫悟空還有一定的防范心理，一方面不愿他功高震主，另一方面又擔心他濫殺無辜，經常給他念緊箍咒，這使孫悟空頗為煩惱。其后果是，既挫傷了孫悟空的工作積極性，也限制了他的能力發揮，使他在工作中瞻前顧后，不能放開手腳。因此，在某種意義上說，很多場戰斗未開始就勝敗已分了。

　　第二個解釋的方向，是從個體的內在動力入手。當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時候，他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戰斗，所以能夠使出渾身解數，有時甚至可以超水平發揮。反觀天庭眾神，情況就有很大的不同。天庭的體制非常奇怪，由于沒有退休機制，編制又不能無限制地膨脹，因此，在天庭做官，基本上沒有什么升遷的途徑。長此下去，眾神就斷了建功立業，以求升遷的念想，逐漸養成了得過且過、大家相安無事就好的官僚風氣。試想一下，冒出一個妖猴來，某人捉住他了，又能怎么樣，難道還會得到提拔不成。二郎神、王靈官在與孫悟空的戰斗中出了大力，又得到了什么獎賞？太上老君讓好不容易被捉住的猴王從八卦爐中逃脫，又有誰去問責？何況這猴子十分滑溜，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，打得過就打，被包圍就跑。戰斗畢竟不是完全沒有風險的事情，哪位神仙肯特別賣力去擒他呢？就算捉住了他，也難免被人說成是愛出風頭，不一定有什么好果子吃。

　　這么一想，孫悟空大鬧一番對天庭一干神將來說可能還是好事，不是有很多梟雄采取“養寇自重”的做法嗎。有叛軍才能顯示出天兵天將的重要性來嘛。借這個機會，他們也可以跟天庭提一點關于福利待遇方面的條件，要求加點工資應該是很順理成章的想法吧。君不見，剛剛鎮壓完孫悟空，一些天將感到自己地位提高就得意忘形，接連發生了卷簾大將打碎玻璃盞、天篷元帥調戲嫦娥仙子的事情。

　　另外，我們還可以想象，如果在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時候，讓青牛精、黃眉怪、青毛獅子這些神仙的坐騎和手下去對付悟空，它們肯定沒有多大的積極性，不會像做妖怪的時候那么賣力，十成本事能發揮出三成就不錯了。

　　在取經路上，情況正好顛倒過來了。這一次，眾妖怪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，說吃了唐僧肉或者吸了唐僧的元陽，可以長生不老。這對他們構成了無窮的誘惑，一個個為此目的而前仆后繼，真可謂“殺了白骨精，自有后來人”。絲毫不以死去的妖魔為戒。與之形成對照的是孫悟空，他對于保這個“肉眼凡胎”到西天的任務本就有一定的抵觸情緒，不過是想借此求個正果罷了。悟空與妖怪也沒有什么血海深仇，有些妖怪還與他沾親帶故，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。他對抗妖怪的目的只在于保師父不受傷害，以及有時潛意識中想出出風頭的想法。這樣，他在戰斗中就很難盡全力施為。而且，他后來也逐漸知道，有些妖怪是不能隨便亂打的。

　　第三個解釋的方向是從能力的不同特性入手。從表面上看，似乎神仙妖怪都可以按照戰斗力、法力的大小排隊，法力高的必然戰勝法力低的，實際上情況遠不是這么簡單，其中還有一個相生相克的問題，此外，法力是分不同領域和范圍的。例如，豬八戒擅長水戰，在水里孫悟空就不一定能討到好去。紅孩兒的煙對別人可能不管用，卻能有效地對付孫悟空的火眼金睛。

　　蝎子精的倒馬毒十分厲害，如來曾被她在左手中拇指上扎了一下，“如來也疼難禁”，連觀音都承認“我也是近他不得”。這樣的狠角色，觀音指點悟空尋峁日星官降妖。那雙冠子大公雞一聲鳴，琵琶精就現了原形；二聲鳴，她便渾身酥軟，死在坡前。再被呆子一頓釘耙，搗為肉泥。可見一物降一物，這道理在神界也是適用的。

　　孫悟空的一些能力特性，在大鬧天宮的時候，容易發揮其長處。他的法力不是最高的，但是抗打擊能力非常強，有金剛不壞之軀、銅頭鐵臂，一個筋斗云能走十萬八千里，加上腦子靈活、思想上的框框少，給天庭造成了很大的麻煩。在取經路上，孫悟空的很多長處不能發揮，反而要去應付眾多妖魔的長項，這時，就顯出孫悟空神通不夠全面的一面來了。

　　此外，還有第四個解釋方向，認為大鬧天宮之時，天界還有很多高手沒有出手，因此，從表面上看，孫悟空似乎所向無敵，其實還并不能這么說。這種說法也有道理。孫悟空大鬧天宮，不過是因為座次問題，即孫悟空能不能參加只有高級官員才有資格進入的宴會。在天庭高人來說，這實在是一個鬧劇，不屑于參與捉拿孫悟空的行動是十分正常的。鎮元大仙在仙界算不上頂級人物，但他要拿住孫悟空是很容易的事情，鎮元大仙都不出手，像元始天尊、靈寶天尊這個級數的就更不會出手了。其實，太上老君、觀音菩薩在南天門觀戰，老君用金剛琢打了孫悟空的腦袋一下，這個場景頗有點兒戲，豈不正表明他們這些高人的某種心態嗎？當然，高人們不愿出手，可能也與天庭體制有關，這里就不多說了。

　　這四個解釋方向，基本囊括了一些重要的可能性。而且，這幾個解釋方向之間并不是相互排斥的關系，而是可以相互補充的①。

　　①這四個解釋方向中的有些內容嚴格說起來其實是有問題的，例如敵暗我明、要保護唐僧等等都不能解釋孫悟空戰斗力的前后反差。這里的關鍵在于，勝敗不是通過唐僧是否被捉和被救回來衡量的，如果我們要客觀地考察孫悟空的戰斗力，主要只需要考察孫悟空與妖怪在戰斗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實力就行了。

　　我們這里在前面幾種解釋之外，再提供一種新的解釋，這種解釋認為，由于孫悟空是太上老君的弟子，因此，眾神在與孫悟空的打斗過程中敷衍了事，不肯賣力。

　　◆金箍棒是身份標志

　　如前所述，金箍棒是老君在八卦爐中親手打造的法寶，而且“這條棍，天上地下，都有名聲。”這條棍大禹治水之時也曾用過，大禹此時應該也在天庭之上吧。我們想象一下這樣一種情況：江湖之中突然崛起一位武林新秀，其武功之高、聲勢之盛令人側目。來人的歷史記錄如同一張白紙，看不出所以然，武林中負有盛名的高手耆宿從他的武功中看不出路數，但看到他手中的兵器，眾人眼睛一亮，相視而笑，盡在不言中：原來如此。不過他們雖然看破其中的關節，還是覺得不說破為好，于是暗中關照本門弟子：如何如何如何。

　　孫悟空碰到的情況可能與此相似。如意金箍棒是何來歷，他自己不知道，難道別人不知道嗎？就算一般人不知道，老君本人還能不知道嗎？孫悟空獲得金箍棒后，曾把它變大，“上抵三十三天，下至十八層地獄”，肯定驚動了上天，有人對這條棒做過了調查。

　　老君要收回金箍棒，以他的神通，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，老君卻偏偏像個沒事人一樣，似乎這一切跟他沒有任何關系。這實際上就是一種表態，像太白金星這樣的官場老油條肯定很容易看清其中的奧妙。像孫悟空這樣，拿著金箍棒在天庭亂鬧一氣，別人拿他怎么辦好呢？還是太白金星的辦法好，一次次招安，一次次封官許愿，當然也不能太過，否則有人會說閑話的。但這次蟠桃會沒有請他，卻還是惹出麻煩來了。

　　眾多天神在讓著悟空，可悟空自己還被蒙在鼓里，以為自己真是舉世無敵了。后來，在取經路上發生了一件事情，頗有意思。第五十一回，孫悟空與青牛怪相斗，被他用金剛琢收走了金箍棒，變成了赤手空拳。于是上天庭查人：

　　玉帝聞奏：“著孫悟空挑選幾員天將，下界擒魔去也。”

　　四大天師奉旨意，即出靈霄寶殿，對行者道：“大圣啊，玉帝寬恩，言天宮無神思凡，著你挑選幾員天將擒魔去哩。”行者低頭暗想道：“天上將不如老孫者多，勝似老孫者少。想我鬧天宮時，玉帝遣十萬天兵，布天羅地網，更不曾有一將敢與我比手。向后來，調了小圣二郎，方是我的對手。如今那怪物手段又強似老孫，卻怎么得能夠取勝？”許旌陽道：“此一時，彼一時，大不同也。”（第五十一回）

　　這里面最有趣的就是許旌陽的“此一時，彼一時，大不同也”這句話。“此一時”的意思十分清楚，就是眼下，“彼一時”自然是指孫悟空大鬧天宮之時。把它與孫悟空的話聯系起來理解，許旌陽的意思就是說，你大鬧天宮的時候，天上將打不過你，現在，他們卻可能打敗比你更強的妖怪，這是因為“時候不同了啊”。

　　許旌陽天師在天庭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人，他這句話不是說得莫名其妙嗎？“此時”與“彼時”有什么不同？還不是一般的不同，而是“大”不同。難道說在這五百年間，天界眾神吸取了教訓，牢記恥辱，大家臥薪嘗膽，發憤圖強，勤練武藝，功夫大漲了？看他的樣子顯然不是這個意思。又或者在這五百年間，天界又涌現出了一批了不得的新人，就像紅孩兒是在這五百年間出現的妖界人物一樣，但也沒有看到這樣的新人哪。這些顯然都不是許旌陽的意思。

　　許旌陽的意思繞來繞去，真正的“不同”只有一個，就是那時天將的對手是孫悟空，現在天將是幫著孫悟空去收伏妖怪。其潛臺詞不過是說，大鬧天宮時，別看你威風，實際上天上的神仙是在故意放水。許旌陽也許是說了一句大實話，但這也反映出他道行修養不夠的一面。其實這件事，天庭上位神仙都心知肚明，你卻非要說破，顯得你聰明嗎？許旌陽為何要沉不住氣地說出來呢，也許他是心頭有點不忿吧。

　　◆王靈官是衡量悟空實力的標尺

　　許旌陽的話無頭無尾，很多人讀了不明所以。不過，大鬧天宮時發生的一個細節可以為他的話做注腳。當孫悟空從老君的八卦爐中逃出來后，基本上進入了狂暴狀態，“不分上下，使鐵棒東打西敵，更無一神可擋。只打到通明殿里，靈霄殿外”，喂，他要干什么？原來他竟然打到玉皇大帝所在的靈霄寶殿門口了，如果不加阻攔，他顯然就要打進去了。

　　這個時候，天界的一個小人物出現了，他就是王靈官，是佑圣真君的佐使，屬于中下層官員。王靈官上前喝道：“你這個潑猴，休要猖狂！”孫悟空早已殺紅了眼，不由分說，舉棒就打，王靈官鞭起相迎。于是，在兩人之間發生了一場實力太不相稱的戰斗，王靈官肯定是走不過一合，就要被一棒子打死了，真是慘不忍睹啊。咦，不對，怎么是一場惡戰，你看：

　　兩個在靈霄殿前廝渾一處。好殺：

　　赤膽忠良名譽大，欺天誑上聲名壞。一低一好幸相持，豪杰英雄同賭賽。鐵棒兇，金鞭快，正直無私怎忍耐？這個是太乙雷聲應化尊，那個是齊天大圣猿猴怪。金鞭鐵棒兩家能，都是神宮仙器械。今日在靈霄寶殿弄威風，各展雄才真可愛。一個欺心要奪斗牛宮，一個竭力匡扶玄圣界。苦爭不讓顯神通，鞭棒往來無勝敗。

　　他兩個斗在一處，勝敗未分，早有佑圣真君，又差將佐發文到雷府，調三十六員雷將齊來，把大圣圍在垓心，各騁兇惡鏖戰。那大圣全無一毫懼色，使一條如意棒，左遮右擋，后架前迎。（第七回）

　　這真是咄咄怪事，小小一個王靈官，竟然跟孫悟空真刀真槍地干起來了，還打得不賴，纏住孫悟空，就是讓他進不了靈霄殿。王靈官的雄起是由于這是他的職責所在。今天正好是他在靈霄殿門口值班，如果他不賣力出戰的話，就會被這個煞神闖入靈霄殿，給天庭惹下很大的麻煩，他本人也將吃不了兜著走。因此不得不拋棄一切顧慮，舍生忘死地和孫悟空纏斗，就是不讓他進殿。在這樣的時刻，王靈官就算以前接到過長輩的通知，讓他不要難為孫悟空，此時也顧不得了，因為形勢實在是很危急。王靈官的發威為天庭爭取了寶貴的時間，佑圣真君又調來三十六員雷將助陣，團團圍住孫悟空。孫悟空“全無一毫懼色”，使金箍棒“左遮右擋，后架前迎”，說明他只是處于守勢，從招數上看，也是守多攻少，只是“不懼”這三十六員雷將罷了。其實這時孫悟空已經被控制住了，不過因為他三頭六臂、棍棒兇猛，又金剛不壞，暫時沒有人拿得住他而已。這一場圍困，直到如來佛從容趕到才結束。

　　在天庭，王靈官的地位并不高，名氣也不大，他怎么也有這等功夫，能夠力敵孫悟空呢？雖然兩人實力應該還有不小的差距，但能如此惡斗一番已經頗不容易了。在打斗中，孫悟空已經處于狂暴狀態，顯然沒有放王靈官一馬的意思。應該說，在這次戰斗中顯示出來的才是雙方的真實實力。

　　如果您覺得不信的話，黃袍怪是另一個證據。黃袍怪下界為妖后，曾與孫悟空“戰有五六十合，不分勝負”，雖然實力不如孫悟空，但也頗為可觀了。黃袍怪只是二十八宿之一，如果每一個星宿都和他的水平差不多，那么二十八星宿齊心合力，困住孫悟空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的。可見在對付孫悟空時，眾神仙并沒有做到齊心協力，或者說是保留了實力。

　　像王靈官這種靈官，天庭只怕還有不少。另外，一個佐使都這么厲害，主人的本事就更不用說了。如此一想，真讓人心驚：天宮真是藏龍臥虎之地，深不可測呀。也許隨便走出一個灰頭土臉、貌不驚人的家伙，也能和悟空大戰三五十回合。如此一想，悟空后來在取經途中遇到這么多挫折，就很容易理解了。所謂孫悟空本事的前后反差，其實也就不存在了。

　　第五十二回，老君似有意似無意地提到“化胡為佛”這件事，促進了孫悟空的明悟。此后，孫悟空對老君的態度迅速變得尊敬起來。先是在第七十五回提到金箍棒的來歷，然后，在第八十六回，發生了一個更為重要的變化。

　　悟空碰到自稱“南山大王”花豹子精，罵道：“這個大膽的毛團！你能有多少的年紀，敢稱南山二字？李老君乃開天辟地之祖，尚坐于太清之右；佛如來是治世之尊，還坐于大鵬之下；孔圣人是儒教之尊，亦僅呼為夫子。……”悟空這話我們前面也引用過，是為了說明他現在對次序、名號的尊重。這話中另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，就是這次悟空把老君的名號放在了如來佛之前，而他此時卻是佛門弟子，“托庇于佛爺爺門下”，而且如來已經許他到西天后成佛，這意味著他以后要長期在如來手下工作。這么看來，他這個說法不是有點莫名其妙嗎？他明確地說“李老君乃開天辟地之祖”，那如果論資排輩的話，老君的地位顯然要超越其他神佛，也與菩提祖師身份中的“與天同壽莊嚴體”這句話對應上了。